埃隆·马斯克:我不确定有多少人真想成为我这样的人

2023-11-20 23:08:05

如果列一张当今世界最具影响力的人物名单,埃隆·马斯克(Elon Musk)大概率榜上有名。至少,在公众的认知中,他曾不遗余力地试图让自己出现在这张名单上。

马斯克身上汇聚了太多复杂难辨的矛盾性。他曾坚持认为自己是知名汽车品牌特斯拉(Tesla)的联合创始人,但在特斯拉的对外宣传中,却很少提及他的名字。尽管多次火箭发射都以失败告终,但他仍笃信火星是人类想要持久生存的必然选择。日常中他性情暴戾,饶是昔日共同奋战的团队成员,离职后也有可能被他挂到网上攻击,可即便如此,仍然不断有人在选择退出这个团队后又再次加入。天才还是撒旦,盗火者抑或恶魔?对于现年52岁的马斯克来说,评价他的人生或许依然为时尚早。

为这样一个人物撰写传记注定充满争议。几年前,美国最知名的传记作家之一沃尔特·艾萨克森(Walter Isaacson)拨通了马斯克的电话。在那之前,他曾写过《富兰克林传》《爱因斯坦传》《乔布斯传》等多部人物传记,千帆过尽,71岁的年纪早已无意于声名噱头,所为不过始于“好奇”。或许这些恰恰都无意铺就了这次相遇。两年时间里,艾萨克森像“影子”一样跟踪观察马斯克,采访他,也采访那些崇拜他的、反对他的、平视他的、探听他的人。据说这是一次曾让马斯克多次气到跳脚,但最终“无法修改文中任何一个字”的合作。

《埃隆·马斯克传》,[美]沃尔特·艾萨克森 著,孙思远 刘家琦 译,漫游者|中信出版集团,2023年9月。

在艾萨克森的笔下,马斯克的复杂性得以悉数还原于具体的场景。婴儿时期的家庭环境、无法预期的童年经历、情感生活的百转千回,这些都是马斯克,但也只是他的一面。透过这些回溯,艾萨克森希冀与读者共同追问的是,当我们今天反复讨论马斯克其人其事时,究竟是被什么吸引?据说马斯克曾在一次采访中被问及:“很多人想成为下一个埃隆·马斯克,你对这些人有什么建议?”他当时回答说:“我不确定有多少⼈真想成为我这样的⼈。老实说,我对自己的折磨绝对超乎想象。”

撰文|汪冰

天生的解题“成瘾”者

2021年1月7日,特斯拉的股价冲到了每股260美元,彼时的埃隆·马斯克取代杰夫·贝索斯成了世界首富,但是他并未因此变得快乐。作为这个星球上屡创奇迹的科技新贵,马斯克却对自己的痛苦无计可施。不过,对他来说,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他那些未竟的梦想。他喜欢电影《角斗士》中的两句台词:“你们不觉得这很有趣吗?你们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吗?”

一个知道自己为何而来的人不会让痛苦和恐惧挡住他的去路,从行驶在地表的自动驾驶电动车到穿梭于太空的可回收航天器,马斯克几乎在他入局的每个游戏中都成了“头号玩家”,玩家的满足感不只有胜利还有游戏本身——解决难题让人乐此不疲。对于许多成功者,比勤奋更精准的描述可能是“成瘾”。

婴儿时期的马斯克就已经显出了某些性格特质:他动不动就哭闹,情绪说变就变,而且食量很大,但是睡得很少。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一度认为他智力发育迟缓,因为他经常处于“恍惚状态”,哪怕小朋友在他周围蹦蹦跳跳,他也回不过神来。据他本人所述:“从小时候开始,当我为难题绞尽脑汁时,我所有的感官都会关闭。我会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我的大脑在运算时,无法接收外来信息。”成年后,旺盛的精力、变化无常的情绪和高度专注的“出神状态”也成了马斯克的标志。

《埃隆·马斯克传》中提到马斯克有时会突然变得冷酷无情,进入所谓的“恶魔模式”(demon mode)。在被问及此事时,马斯克的父亲埃罗尔颇不以为然,他说:“恶魔这个词太负面了。埃隆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专注模式(intense mode),我也有这样的时候。所有成功者都有这样一面。他们必须如此,否则就不会成功。”埃罗尔后来还说过,“这种模式会让他只关注如何取得成功,不及其余”,“这也可说是一种‘聚焦’,心神极度集中,就像放大镜将光线汇聚于纸上一点”。

纪录片《回到太空》剧照。

人们会误以为这种行为是因为残忍或者缺乏同情心,但事实并非如此。”马斯克在担任X.com的CEO时,曾因为粗鲁的管理风格被要求下台,但他在邮件中回应道,“我天生就是强迫症。我在乎的就是成功,而且不是小成功。”当马斯克遭遇挑战或受挫时,这种对成功的瘾头却如同黑暗舞台上的一束追光,让天生就不谙人情世故的他只能看见他想做的“事”而无视眼前的“人”。此时,在他身边的人眼中,他就变成了一个眼睛发红的恶魔。

马斯克的冷酷无情也许还部分来自他的童年经历。在马斯克的记忆中,最深刻的情感创伤都来自于他的父亲埃罗尔,他的父亲前一分钟还和蔼可亲,后一分钟就会开始长达一小时甚至更久的无情谩骂。多年后马斯克回忆时还会哽咽,“那是一种精神虐待,他折磨人很有一套”。马斯克的第一任妻子,他们五个孩子的母亲贾丝廷说过,“如果你的父亲一天到晚骂你笨蛋白痴,也许唯一的办法就是关上心门,否则只会对那些内心波澜束手无策。”这样一来马斯克可能会变得冷酷无情,但也让他成了敢于冒险的创新者。马斯克幼时的“恍惚状态”、后来所谓的“专注模式”以及他应对父亲虐待的方式似乎都显示出他会通过转移注意力来屏蔽某些刺激,无论这些刺激是来自外界还是内心。马斯克说他对付心理问题的办法就是“承受痛苦,然后确保自己专注在手头的事情上”。

存在主义危机与转机

但是,无视痛苦并不等于痛苦不存在。

在面临命运攸关的挑战时,比如2008年SpaceX和特斯拉遭遇金融危机的危及时刻,紧张感常常让马斯克夜不能寐,甚⾄呕吐不⽌。在压力巨大时,马斯克经常会有呕吐或胃痛的反应,那些被压抑的情绪终究要换种方式喷涌出来,他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就算马斯克有钢铁侠的雄心,他的肉身终究还是凡人。只不过比起挖掘痛苦和分析创伤,马斯克更感兴趣的是如何不让它们影响自己热衷的游戏。就像他后来说过的,“物理学并不关心你心里是否受伤,它只在乎你是否能造好火箭”,他本人也是如此。况且造好火箭,移民火星还有助于“医治”他的痛苦和创伤。

马斯克在青春期经历了他的存在主义危机,十几岁的他因为搞不懂生命和宇宙的意义,一度非常沮丧,他发现无论是宗教还是科学都无法回答那些真正的大哉问,比如宇宙从何而来,为何而来。最终拯救他的不是哲学而是科幻小说,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那本《银河系搭车指南》,马斯克从中得到的最大启示是:“我们必须扩展意识的领域,才能提出更有助于获得答案的问题,即宇宙真相。”由此也延展出了后来马斯克宇宙观中两个重要的基本原则:如何保存人类的意识之火,以及如何拓展人类的活动范围。前者解释了他个人“生生不息”的生育热情和对人类生存危机的关注(新能源汽车、太阳能和人工智能),后者让他着眼于如何让人类成为多行星生命(运载火箭和殖民火星)

纪录片《回到太空》画面。

存在主义危机本质上就是对存在意义的质疑,而这个危机得以解除往往是因为个体找到了能说服自己的意义感或目标。地球的生命演化经历了从单细胞到多细胞,从海洋到陆地的过程,而马斯克对人类命运的忧虑让他立志将地球文明变成星际文明。他无疑从“先天下之忧而忧”中找到了人生的意义感和使命感,因此他极力鼓吹培育人类意识,探索宇宙以及拯救地球的必要性。正如Paypal的联合创始人马斯克·列夫琴暗讽地那样:“埃隆最了不起的一点就是能把自己的愿景当作上苍的旨意。”而在这样的愿景当中,马斯克自然也就成了“天选之人”。

从痴迷科幻小说到活成科幻小说中的英雄,也许没有什么比这更让马斯克满足的了。马斯克的第二任妻子妲露拉曾说:“他内心依然是个男孩,一个站在父亲面前的孩子。”一个坚强又脆弱的男孩从此决意踏上一场史诗般的征途,也许这趟征途本身就是他最好的成人礼。同时,这种宏大的叙事让他所经历的痛苦和创伤也变得渺小,在这个故事里他是拯救人类的英雄不是他父亲的受害者,那些痛苦有多深重,这个身份就有多诱人。

这也部分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如此“伤人”以及为何又不断有人被吸引来到他的身边工作。对于前者,因为他关注的是宏观的人类命运而非具体的个人,从他的工程师思维来看,每个人都是实现宏伟星际文明目标的工具人,工具人出现问题可以直接更换,个人感受与拯救人类相比无足轻重。而对于后一个问题,一位曾被马斯克搞得“遍体鳞伤”,退出特斯拉团队后又再次加入的成员表示:“在身心交瘁和碌碌无为之间,我选择了前者,因为这件事给了我使命感。”

作为团队领导者,马斯克无法向与他共事的人提供私人情感上的“情绪价值”,但他提供了另外一种更宏大的“情绪价值”,即成为他口中人类文明重要进程一分子的意义感。与狂人一起工作也许会体无完肤,但也可能共同缔造奇迹。

比生存更重要的是

“真切地活着”

无论在事业上还是情感生活中,让马斯克最痛苦的不是压力而是平静。如果背水一战,他就会精力充沛;如果无需为生存而战,他反而不踏实。

2022年年初,在SpaceX成功发射了31颗卫星、特斯拉卖出了近100万辆电动⻋、在他成为地球上最富有的⼈⼀年后,马斯克表示自己再也不能继续处于危机战备状态。但是,事实上,他正在暗中大肆收购推特的股票,一场后来广为人知的风暴即将上演。

⻢斯克说:“我觉得我⼀直都是这种状态,要么把筹码再推回牌桌上,要么去打游戏的下一关,总之我不会安于现状。”他另外三个孩子的母亲、艺术家克莱尔·鲍彻说过:“我只是觉得他不懂得如何享受成功,嗅闻花香。”对别人来说美好放松的时光,反而会激发他挑起事端。这是因为成功不仅意味着压力的消除也意味着刺激的消失;而作为一个资深的游戏玩家,游戏的终结也意味着乐趣的终结,于是马斯克迫不及待地要开始下一个游戏。

纪录片《回到太空》画面。

Paypal共同创始人彼得·蒂尔表示,“马斯克是为了冒险而冒险,他似乎享受其中,有时甚至是上瘾。”对于马斯克这样的人,仅仅生存并不能让他们满足,他们需要时时刻刻感受到自己真切地活着,而风险与危机是生命最好的兴奋剂,它们能调动一个人全部的身心资源,让人无比专注,免于无聊无趣,甚至会忘记痛苦和创伤的过去。更重要的是,人往往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获得对自身力量的最大肯定。

无论是早年父亲对他的精神虐待,还是南非混乱的成长环境都让马斯克对痛苦与危险习以为常,而见识过人生的这一面就很难再相信平静与安全是常态,它们更像是战斗的间隙。这种经历让他养成了一种“四面受敌”的心态(siege mentality),也让他长期怀有一种末日焦虑。无论在商业中还是政治上,他往往能觉察到即将出现的重大威胁,当然这也成了他的动力来源,就像雄心勃勃的战士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后来,当他听说推特内部推崇给员工“心理安全感”时,他感到很可笑并本能地加以反对。他想打造一个争强好胜、斗志昂扬的氛围,狂热的战士们应该枕戈待旦,而不是享受安逸。正如热力学第二定律所指出的,秩序是暂时的,失序是必然的,而真正的安全感来自比危险更快一步。

在X.com和Paypal合并前,马斯克让Paypal的创始人彼得·蒂尔坐上了他的迈凯轮跑车,马斯克一脚将油门踏板踩到底,高速行驶的汽车后轮车轴突然断裂,车子飞了起来,零件四散,所幸两人均毫发无伤。这种将油门踩到底的行为是一个很好的隐喻:马斯克想看看到底能有多危险。对于一名战将,与其坐等危险发生,主动制造和挑战危险反而是一种有掌控感的行为,对于控制欲极强的马斯克来说尤其如此,与死神调情就是在挑战死亡,勾引危险也等于不是在坐以待毙。

与马斯克一样,历史上很多领导者和革新者都不乏阴暗的性格特质,如果从群体演化的视角来看,他们的存在也许在更长的时期内,更大的范围内增加了人类群体的适应性,但这样的代价是牺牲了另一群人。对于马斯克的诸多混蛋之举,曾在特斯拉担任过临时CEO的迈克尔·马克斯说:“也许我们想取得这些成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让一个大混蛋来实现这一切,或许这个代价是值得的。但是,我并不希望世界如此运行。”

不光迈克尔如此认为,连⻢斯克本人都对自己“颇有微词”。在一次接受采访时,主持⼈问他:很多⼈想成为下⼀个埃隆·⻢斯克,你对这些⼈有什么建议?⻢斯克回答说:“我想说许愿需谨慎,我不确定有多少⼈真想成为我这样的⼈。老实说,我对自己的折磨绝对超乎想象。”命运的赠礼与诅咒有时是一个硬币的两面。

纪录片《回到太空》画面。

有人认为马斯克是歧视其他物种的“人类中心主义者”,有人认为他是不计后果炒作自己的高手,还有人认为他是个喜欢阴谋论的暴君…...对于现年52岁的马斯克来说,评价他的人生为时尚早。以他难以预料的行事风格,未来仍充满变数,但是对大部分人来说,马斯克最大的贡献也许不是那些难望项背的成就,而是他打破既有规则的“疯狂”。在他看来,唯一不可改变、必须遵守的只有物理定律,这让我们再次思考何为人们口中的“真实”,那些“不可能”是否真的牢不可破?

比起消除痛苦和变得完美,也许更重要的是如何让人生变得有趣和值得,而后者正是自由和可能性之所在。

本文内容系独家原创。作者:汪冰;编辑:申璐;校对:吴兴发。封面图片为纪录片《回到太空》画面。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免责声明:

本文内容来自用户上传并发布或网络新闻客户端自媒体,本站点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请联系删除。